Saturday, May 04th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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看病难的根源究竟在哪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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医生的收入补偿制度、医生就业制度、医疗行业的垄断制度等等,这样一系列的制度是造成看病难持久得不到解决的根本原因。如果没有制度上的创新,如果只是小打小闹,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的话,目前的新一轮医改仍然无法真正解决看病难的问题

 

看病难的根源究竟在哪里?

 

蔡江南

 

面对着这张照片:2020年12月7日,北京儿童医院门诊楼外,最低温度零下5摄氏度,一名家长和孩子为了看病排队,在寒冬里露宿。为了挂上专家的号,无论酷暑严冬,都有家长和患儿在北京儿童医院的空地上“露宿”。有的家长支起帐篷为孩子遮挡风雨;有的家长在地铺的周围摆上一圈纸箱;还有的一家三口紧紧地挤在一起,大人们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孩子。医院附近的小区里,一套不足50平方米的两居室被分隔成了8个隔间。

 

据统计,12月北京儿童医院日门诊量多次突破8000人次,逼近历史最高值。北京一年“专家号”约有178万个,但北京去年的医疗总人次是1.38亿,其中大多数人都希望找专家看病。即使其中只有一半人真正需要专家治疗的话,需求与供给的比例也达到了39比1,即一个专家号对应于39个病人门诊需求量。尽管许多基层医院里门庭冷落,但是大医院内的专家门诊却始终供不应求。

 

我已有20多年没有在国内看病了,所以尽管自己一直研究医疗卫生问题,却并没有看病难的体验。最近母亲重病,我回国帮助照看,才有机会亲身体验看病之难。母亲今年夏天一直有低热,住进上海的某家二级医院,因为我妹夫是这家医院的一个部门主任。然而我母亲经历了各种检查,还是没有查出病因。医院的治疗方法不对,用的药物给我母亲带来了严重副作用,为了克服副作用又使用了其他药物,这种新药物又带来新的副作用,结果严重到一度丧失了吞咽功能。最后,还是通过我的朋友介绍,去一家三级医院做检查,才最后查出病因。如果不是经过三级医院专家的及时治疗,老人家已经魂归西天了。

 

即使通过熟人介绍,那天去大医院会诊的经历也是够难的。如果没有熟人的话,需要等候一个月才能做这项检查。那天我们一共出动了五个人,一个人早上三点去医院挂号。我们大部队7点出发。我们分头排不同的对伍,一直到上午10点才排到我们看医生,最后到中午才挨到我母亲化验。老人家做在轮椅上一个上午,脊椎突出使得她疼痛难熬,没病也等出病来,小病也等成大病了。

 

看病难的问题根本在于我们的专家数目,相当于病人的需求来说,实在是太少了。我国目前大约有两百万医生,分摊到13亿人口上,每千人口大约有1.5个医生。在世界上的十个人口大国中,我国的医生人口比位于中间位置,似乎并不算少的。与印度的每千人口0.6个医生相比,我国比印度高出一倍以上。与美国的每千人口2.7个医生相比,我国只有美国水平的一半多。从简单的数量比较来看,我国医生人数比上不足,比下有余,算不上很缺乏。

 

然而,再分析一下我国医生的质量结构便暴露出问题所在。我国的两百万医生中,具有大学本科教育水平的医生,只占约三分之一;而具有医学博士教育水平的医生还不到1%。印度、美国和其它发达国家的医生都需要接受医学博士的教育和训练。如果按照医学博士标准来定义我国的医生,那么我们的医生人口比例只有印度水平的四十分之一。在这样的医生结构下,又如何能让病人不去寻找专家医生(或起码受过本科教育的医生)呢?显然,专家的极端缺乏和供不应求,才是造成我国看病难问题的原因。

 

为什么专家如此缺乏,我们却没有能够增加专家的供给呢?在我国高等教育扩招之后,大学生,甚至硕士、博士似乎都出现了过剩的现象,以致于城市清洁工岗位都开始吸引大学生。那么为什么在现代医疗技术日益发展、特别需要受过高等教育培养训练的医生岗位上,我们至今还如此缺乏合格的医生呢?从改革开放1978年以来的30年中,我们培养的高等医药毕业生在加速增长,然后与此同时,我们医生的岗位却没有同比例增长。在最近十年中,相应于每5.5个高等医药毕业生,却只有一个新增医生。大量毕业生没有进入医生岗位,而转业从事了其他工作。

 

从整体情况来看,医生的收入普遍偏低,从医还不是一个有吸引力的行业。2008年卫生行业职工平均工资仅为全国职工平均工资的1.12倍,比一些垄断行业职工的平均工资低得多。例如,电信行业职工工资为全国平均工资的1.7倍,烟草制品业和银行业为2.1倍,软件业为2.6倍,证券业为5.9倍。虽然卫生行业职工工资不仅包括了执业医生,但是医生是卫生行业职工的主要组成部分,其工资水平有一定的代表性。医生的培养需要接受多年的正规教育以及在职培训,工作压力、责任和风险很大,但是其整体收入与付出相比,在社会上仍处于较低的水平。这与千军万马竞争公务员岗位相比,就可以看出问题所在。

 

除了医疗岗位本身没有吸引力外,对医生岗位的种种制度限制也是造成看病难的重要原因。公立医院一统天下,其它社会资源难于进入医疗行业,限制了医疗岗位的增长。在公立医院中,医生的编制受到限制,医院本身无法根据病人的需要来扩大医生人数。还有一个重要但被忽视的原因,在于将医生与医院捆绑在一起的体制安排,即每个医生只能是某个医院的雇员,只能从属于某一个医院。这种限制的最大问题在于将医生的职业发展机会凝固化了。对于能够在三甲医院工作的医生来说,存在着医疗技术和业务进一步发展的空间,存在着成为专家的机会。而对于在基层工作的医生来说,由于只能接触到常见病多发病的病人,无法进一步提高医疗技术,从而失去了业务发展的空间。因此,当医学院毕业生无法进入三甲医院时,许多人便放弃了从事医疗工作。有限的三甲医院岗位堵塞了培养大量社会需要专家的机会。

 

在发达国家,医生一般自己从业,与医院建立一种合作的关系,一个医生可以与多家医院有合作关系。这样优秀的医生便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,病人直接找医生,不必要都集中在大医院里。这样一种制度安排有利于充分利用好医生的资源,使其发挥更大的效率。由此可见,医生的收入补偿制度、医生就业制度、医疗行业的垄断制度等等,这样一系列的制度是造成看病难持久得不到解决的根本原因。如果没有制度上的创新,如果只是小打小闹,只是做一些表面文章的话,目前的新一轮医改仍然无法真正解决看病难的问题。

 

(作者为中欧商学院和上海财大兼职教授、美国麻省卫生部高级研究员、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高级研究员)